第51节
“我们认识这么久,我有没有告诉过你,谁教我的刀法?” “当然是你娘啊。”端仪诧异道:“你提过两次。” “嗯。”谢明裳隐隐约约也觉得是娘教的。从前她的弯刀也总交给娘保管。 但再仔细回想,娘最拿手的武器,分明是长枪。 偶尔见她用刀,都是中原的长直刀。从未见过娘身上佩弯刀。 母亲的侧影早已从阁子纱帘后消失,今日想必不能当面亲见了。 谢明裳站在马车边,抬头遥望着御街对面的酒楼,眉心蹙起,不自觉陷入漫长的思索。 熟悉的晕眩感毫无预警袭来,视野里的东西开始旋转。脚下仿佛踩着棉絮,软绵绵的,又似踩入了虚空。 她身子一晃,扶住马车木柱。 身后的兰夏和鹿鸣惊呼着奔来搀扶:“娘子!” “娘子又发作了!快拿药酒。” 她被人拦腰抱起。 身子骤然悬了空,她本能地用力往外推。推的力气还不小,不知抓着哪里,耳边传来一声闷哼。 有只手伸来,把她抗拒乱推的两只手腕拢在一处,抱去车厢里坐下。 “每次喝药酒便能缓解?”耳边传来萧挽风的询问声。 “药酒能缓解。”鹿鸣笃定地道:“娘子入京后多病,前前后后换了十多个郎中,配了许多个药酒方子。只城西李郎中的虎骨药酒最管用。” “拿一杯来。” 熟悉的苦涩回甘的药酒气息萦绕在鼻尖。低沉的嗓音哄说:“嘴张开。” 谢明裳合着牙关不松,药酒只灌进几滴。 捧药酒的人换成了鹿鸣,在耳边轻声唤:“娘子。” 谢明裳紧合的牙关松开,喝进整杯。 温热药酒入腹,感觉松快了些,晕眩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。不知过了多久,她微微地睁开眼。 自己被整个横抱在怀中。 萧挽风坐在马车中央,低头往下注视,面庞依旧看不出外显情绪。 “刚才和端仪吃酒吃得不好?” 谢明裳心里腹诽,如果现在说一句不好,以后是不是再见不着端仪了? 她按捺着解释:“和端仪吃酒说笑很开怀,很久没有这般舒畅。只是身上旧疾发作不讲时辰。” “怎样的旧疾?如何引发的。何时开始的症状。和劳累有关?还是忧惧伤神。你如实说。” 谢明裳没忍住,澄澈眸子抬起,在对面的注视下,小声叨了一句。 “怎么跟郎中问诊似得的。殿下会医?这是要替我治病了?” 萧挽风听在耳里,居然并不恼怒,反倒把她抱紧些,未受伤的右手摸了下额头。 “精神健旺些了。药酒果然有用。” 谢明裳:“……” 额头抵着胸膛,沉稳有力的心跳从耳边传来。随着马车的行进,眼前时不时地晃动着鲜红新结的疤痕。 约 莫是被晕眩糊了脑子,她瞧着瞧着,竟鬼使神差地抬手,秀气的指尖摸了摸那道疤痕。 指腹下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。她小瞧了盛壮男子的恢复力,愈合速度比她想的还要快。几乎横贯手背的细长伤口,才四日功夫,结的疤都要开始落了。 耳边沉稳的心跳忽地加快了几分。砰砰,砰砰。 谢明裳听得清楚,随意抚弄疤痕的动作停在原地,抬眼往上瞄。 萧挽风往后靠坐,头淡漠往后仰,依旧是那副八方不动的模样,还在问她:“你的弯刀呢。不是叫你随身带着。” 谢明裳纳闷地听着心跳,朝边上努嘴:“角落里搁着。京城哪个小娘子出门访友身上挎刀的。” 嘴上这般说着,却又起了几分试探心思:“我可以随身带刀?和殿下一起时也可以?不怕我又伤了殿下?” 萧挽风低头看她一眼。谢明裳的眸子眨也不眨,仰起头,带几分探究等待着。 眼瞧他伸出手臂,取来角落处的银鞘弯刀,放在膝头,却又开始解他自己腰间的缠金蹀躞带。 在谢明裳骤然防备的眼神里,他将解下的蹀躞带系拢在她的腰上,绕了一圈半,玉环扣抵上最小格。 把半月弯刀挂在她腰上。 第37章 她虽然不再记得他,至少…… 谢明裳头疼了一路。 真的疼。 母亲并不用弯刀。那她的弯刀,到底跟谁学的呢。 有些事,不想的时候理所当然,一旦思虑起来,处处都是疑窦。只要想得深一些,头疼晕眩的感觉便隐隐来了。她抬手按揉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。 有只手在替她按揉。 萧挽风坐在她身侧。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,指腹温热,按揉起来舒服。 谢明裳起先还在躲,后来被揉捏得舒坦了,索性松了绷紧防备的肩胛力道,闭眼使唤人。 “轻点。” “再轻点。” “左边一点,眉骨往下也突突地跳着疼,轻轻地揉。” “我两边都疼。” “……” 马车里没有人说话。只有车轱辘驶过街道有规律的滚动声响。 谢明裳歪歪斜斜地侧躺着。萧挽风并没有低头看她,令人感受到压力的锐利视线盯着角落。 他两边拇指搭在她两边的太阳穴上,修长指腹沿着她秀气的眉骨挨处揉捏着。 姿态放松而愉悦,仿佛轻柔地揉捏她是一件令他感到极度舒适的事。 谢明裳盯着男人唇边细微的弧度。 这厮顶着杀神的凶名,该不会喜欢和人碰触吧。 只要碰触揉捏活人皮肤,对于他来说比床笫那点事还要更舒坦? 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癖? 古怪里带好笑,她懒得追究了。 他喜欢揉捏她,揉得还蛮舒服……让他一路继续揉吧。 谢明裳抱着弯刀,细微地调整了一下侧躺的姿势。 今日和好友见面说话了整个早晨,是自从这个春夏以来难得的开怀日子。精神高兴,但身体疲惫。她渐渐地阖拢眼睑,在马车有节奏的咕噜声响里,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。 许久不曾入梦的雪山梦境不期而至。 她今天的梦境里化身为一只矫健的豹猫儿,站在高崖之颠,舔舐着漂亮的长毛,时不时地回望半山腰一只脏兮兮的瘦黑豹。 那只黑豹病了。四条腿似乎不会走路似得,山道走得七扭八歪,尾巴艰难支撑着平衡。山路艰险,它走几步便摔倒一次。 她已经耐心地等那病歪歪的小瘦豹了。那黑豹居然还冲她凶狠地龇牙发脾气。 高崖上的豹猫儿脾气更大,尾巴甩了几甩,一扭头便走了。 豹猫儿的“走”可不是那种病歪歪的走法。 她轻轻一跃,便跳过了深而高的山谷。跳去了高崖对面的雪松林中,几只松鼠惊慌地四处乱窜,她懒得搭理。 雪地上落下一连串轻盈的脚爪印。 她轻轻松松地沿着雪松林小跑出去几里地,忽然又回头望。山对面的半山腰处,躺着一个小小的黑点。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瘦黑豹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,突然失去求生的渴望,动也不动地趴伏在雪地上,任凭雪落在身上,不一会儿便埋了半截身子。 耳边又响起了吱嘎吱嘎的踩雪声。 毛色漂亮的豹猫儿踩着轻快矫健的步子,把雪松林里叼来的肥松鼠扔去瘦黑豹头上。 瘦黑豹病了不少日子了。它在雪里蜷缩成一团,本来已经陷入半昏睡的状态。 被个肥硕的松鼠砸脑袋上,给硬生生砸醒了。 豹猫儿把猎物又扒拉过去一点,扯着病黑豹的爪子,非让它摸松鼠肚皮上的肥肉。只要跟着她的同族,就没有养不活的道理。 这么年轻又脾气大的小豹,哪有真不想活的。 肥松鼠半死不活地吱哇乱叫。病黑豹虚弱地睁着眼,身体本能的凶性被激起,它疾扑过去,凶狠地撕咬猎物。 漫山遍野都响起豹猫儿骄傲的叫声。 “嗷呜~嗷呜呜~” 谢明裳在睡梦里笑醒了。 哪有豹猫儿“嗷呜”“嗷呜”叫的?可见梦境离奇。 意识到被同车的另一人注视时,她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尽,眉眼间漾着浅浅的笑,放松地换了个姿势—— 冷不丁和一双眸子对上了。 萧挽风低头凝视着她。揉捏她眉心太阳穴的动作居然还在继续。谢明裳可以感觉他的指腹缓慢地划过她的眉骨。 对视片刻,萧挽风平稳的呼吸深重起来,他收回了揉捏的手,视线挪去别处。 谢明裳原本舒坦侧躺着的身子同时微微一僵。马车狭小,两人紧挨着,她的侧腰硌着了什么硬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