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节
饭后关门,屋里只剩谢家人,母亲拉着她的手详尽地问,把河间王府的细节问了个遍才住嘴。谢琅坐旁边侧耳细听。 听完谢琅道:“对待明珠儿确实不算怠慢。河间王府有意跟谢家合作的话,与其互害厮斗,不如合作两利,各取所需。就是不知河间王此人的性情——” 谢明裳道:“野心勃勃之枭雄,非口蜜腹剑之小人。不像背后捅刀子的那种,可以合作。” 喝了口鱼羹,她又补充一句:“短期可以合作。却不知这份合作能维系多久。” 谢琅道:“短期合作互利,对于谢家足够了。三五年后,谁知京城当家做主的是哪个。” 这句话说得大不敬,若是被皇城司耳目探子报上朝廷,必定要吃弹劾论罪。 谢夫人骤吃了一惊,原本还在喝茶的手一抖,茶水泼溅去桌上,抬眼瞠视儿子。 谢琅面色却沉静,说一句便住嘴,起身拿细布擦拭干净桌案,又取来那道莲藕鲜时蔬,放在提盒里,跟母亲告辞。 谢明裳:“我送哥哥回去。” 她原意想跟去探望大嫂,谢琅却不让她入室内探视。 “你大嫂刚滑胎,昨夜哭到早晨天亮才睡下。我趁她睡着才出去煎药。她若见了你这小姑,只怕激起心中愧疚,又要哭个不住。” 谢明裳的唇不知不觉又抿住了。“……嗯。” 谢琅却也有话私下里和她言说。 “母亲把李妈妈送进河间王府极好。” “两家合作之事,我也赞同。等父亲返京,我和父亲详说。你放心。” “我只有一句话交代你。你虽人在河间王府,但记住,你依旧是谢家女儿,谢家永远有个院子留给你。” “谢家永远有个院子留给你”这句暖心,从承担谢家门楣的长兄嘴里说出,便是一辈子的承诺。谢明裳的鼻尖隐约发酸。 她今天高高兴兴入谢家来,不愿意眼泪汪汪地出门叫顾沛笑话,几下眨去模糊泪光,换成轻松语调说笑: “我晓得。我当然是谢家女儿。” 谢琅看她的眼神却凝重。 下面要说出口的,才是他今日想叮嘱妹妹的最重要的一句。 “女子和男子不同,女子会诞下孩儿,那孩儿会成为终生的牵袢。明珠儿,仔细想好了。两家合作各取所需;至于三五年后如何,难说。莫让你自己陷入两难境地。” “你和河间王的孩儿,莫急着要。” “……”谢明裳神色复杂听得满耳朵。 兄长不愧是进士出身,心思缜密,处处替她考虑周到。 但不需要。真的不需要。 河间王后院的圆房尝试,至今未成功…… 哪来的孩儿?? 她张了张嘴,想解释两句,又闭上。在自家哥哥面前,怎么提纠缠不清的内帷事? “想多了。”谢明裳最后只轻描淡写说:“不可能有孩儿。” 谢琅眼含欣慰,也不知想歪到哪里去,“很好。” “跟河间王只结盟,莫要孩儿。等父亲回京,想法子接你归家,阿兄必定尽力替你寻一门远胜杜家的好亲。” 第57章 忙生病 谢琅送妹妹出门前,又低声叮嘱半日。 兰夏和鹿鸣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毕竟有些事做不方便。 若急用避子药,派遣李妈妈回家一趟来取。 谢明裳:“……阿兄费心了。多半用不着。” 送到大门外,她翻身上马,谢琅立在门边,眼带思索,还在打量众多护送轻骑。 谢明裳斜睨跟身后上来的顾沛,人看着精神不错,全须全尾的。 “今天没挨打?耿叔没领人堵你们?” 顾沛扬眉吐气出门来,笑说:“娘子吓唬我们。谢家给河间王府面子,弟兄们没挨打,耿老虎还招待我们吃了顿饭,饭菜还挺香。” “呸,耿叔给过谁面子?那是你们今天够老实。” 谢明裳缰绳拨转马头,依依不舍地告辞。谢琅在门边目送,忽地开口问:“河间王殿下今日为何不能陪同舍妹同来?” 顾沛道:“殿下忙。” 谢琅冷不丁又问:“忙什么?” 顾沛噎了一下。 出门前严长史吩咐不必多说,但主上的大舅哥问话,当面撒谎骗大舅哥会不会不太好…… 他纠结片刻,谢明裳也察觉出不对了,缰绳勒马停在前头,眼神似笑非笑回望过来。 顾沛赶紧添上两个字:“忙生病。” 谢琅:“……” 谢明裳:“……” 谢明裳拨马直奔巷口,“走。回去看看你家主上忙成什么样了。” * 回程路上,谢明裳咂摸着那句“忙生病”。 渐渐咂摸出一点不寻常的意味来。 连人带马转入长淮巷外时,她不急着进门,只仰头看王府朱漆大门气派鎏金铜钉。 刚刚修缮建成的王府新宅子,里外都静悄悄的,她原本没多留意,只觉得地大人少的缘故。 但因为那句意味深长的“忙生病”,忽然之间,叫她留意到四周这份安静里隐藏的不安定。 虎牢关下一场大捷,引发京城局面震动。 山雨欲来的,又岂止是谢家呢? 那五十亲兵也不知如何大张旗鼓去大长公主府讨人,上午出门,下午她回返时,兰夏和鹿鸣还没接回府来。 连人带马停在晴风院门外时,寒酥和月桂两个也都未走,两个小娘子蹲在门口的石灯台边,低声嘀嘀咕咕。 谢明裳诧异地问寒酥:“不是说好了她们两个回来,换你们两个回去?” 寒酥摇摇头,起身盈盈下拜。 “一来,昨日鸽子回来了。郡主回信吩咐不急,命我等继续服侍娘子。” “二来,娘子早晨不在时,严长史也来寻我等说话,说……多留几日。” 听到严长史留人,谢明裳心里骤然明白过来八分。 她们两个贴身服侍她一场,无意间窥得河间王府的部分内情,轻易不会放她们回去了。 心弦微微动荡,她当即握住两个小娘子的手:“如实跟我说。你们想早日回大长公主府的话,我想法子送你们回去。” 出乎意料之外的,两人却齐齐摇头。 “郡主让我们留下帮手,严长史早晨也说得明白,我们在王府一日,王府贴补我们双倍月例。加上我们原本那份,就是三份。” 寒酥笑说:“我们认识娘子多少年了?多待几日怕什么。只是后院那几双眼睛烦人。” “还好这几日都不在,难得清静。”月桂插嘴说,“我们两个没什么活计做,倒领起三份月例,叫人怎么好意思。” 谢明裳听着听着,眉眼渐渐舒展开:“有人愿给,你们只管收着便是。” 几位小娘子说笑几句,月桂指着石灯座:“娘子,我们刚才擦洗时发现,这对灯台是不是没修好。” “嗯?”谢明裳挽起长裙蹲下 查看。 晴风院前的门道是新扩宽的,黄土夯实,从马场一条直路延伸过来,每隔二十步起一座石灯台。 明亮的日照阳光下,她蹲下端详几眼,便留意到之前忽略的细节。 靠近院门的最后一对石灯台果然未完工。 灯台底座的鸟兽纹路突兀地少了半截,显露出被磨平的石面。远看尚不明显,细看分明匠工没来得及把纹路雕完。 谢明裳站起身,视线里带思索,往四下里打量。 她当日搬得急,比工部说好的日子还提前了几天。工部官员原本满口应下留几个匠工继续修一修细节。 比方说,灯笼彩带挂上树梢,添一添新王府的喜气; 再比方说,墙角窗下漏刷的清漆再刷两道。 晴风院里缺一副楹联,还得再寻翰林学士的墨宝添补添补。 ——修缮细节的匠工呢? ——添喜气的灯笼彩带呢? ——空缺的楹联呢? 谢明裳当即把告辞要走的顾沛给叫住了。 “工部该不会是故意怠慢你们?” “你们主上人呢?这些小事没报给他,还是他懒得管?” 顾沛也说不清。 谢明裳转身去前院寻严长史。 ——说来也巧,她找到严长史的同时,顺道也寻到一个匠工。 外书房的敞阔庭院里,散落着长短木料子,严长史和一个木匠肩并肩蹲在地上,面前摆着图纸,两人正对着那图纸嘀咕。 顾淮眉头紧皱,站在旁边抱臂听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