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
颇为赞同地点点头,李娇整个人都压在身后的绿竹上,平淡道:“人嘛,都是俗人,没法子的。” “呵。”又是一声冷笑。 翻个白眼,宋稞断了断:“这是你们大人的借口。” 皱眉,她再次放飞手中的机械蝴蝶,这回,它彻底飞不见了。 望着那抹幻影般的蝶翼,她话语间的尖锐似乎也如那蝴蝶般散了几分,只听她一本正经道:“这世道就是被你们这些大人给作践坏的。” 李娇闻言先是一声长叹,而后又轻笑一声,懒洋洋挂在竹子上,她悠然开口:“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坏,我是如此,你亦是如此。” 所遇无故物,焉能不速老? 学着李娇的样子,宋稞尝试着爬上竹竿,虽有些不稳,但因她足够轻,几番挣扎后还是没有掉下来。 小心地在竹子上晃了晃,宋稞突然开口道: “你说这里的人为什么要生小孩?” 这回换李娇冷哼一声,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酒,仰头满饮,辛辣的酒液一路烧到胃里。 李娇软软依在竹竿上,转着酒壶道:“还能为了什么?总不能是为了爱吧,当然是为了活下去啊。” 凉风习习,她于竹尖悠然轻晃,继续道:“为了老有所养,为了天伦之乐,还为了啥……可能为了能当爹吧,呵,出了家门谁还会把他们当个大爹啊?” “这么看,人就应该每家每户分配一个机械傀儡。”宋稞冷漠开口道。 她一脸严肃,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么做的可能性。 李娇看了她一眼,也仔细想了想,但也只是一瞬,她就狂笑道:“哈哈哈哈那到时候……活的看起来不够活,死物看起来也不够死,哈哈哈哈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?” 嘴角僵硬一勾,宋稞冷冷笑道:“如果可以回到我出生的时候,我就算拿脐带也要把自己勒死。” 飞身跃下竹枝,李娇眉眼含笑,朝她勾勾手:“你怎么就知道你没有努力过呢?” “好吧……”似乎觉得李娇说得有道理,宋稞瘪瘪嘴,暗自量了量到地面的高度,转身爬下竹竿。 “看看它吧……”李娇朝竹林外指了指。 顺着李娇的手指望去,一只白皮大虎在太阳下睡觉。 “老虎又什么好看的?”宋稞皱眉。 抬手揉了揉宋稞柔软的发丝,李娇轻声道:“如果不知道怎么活,或者还没想好怎么去活,就先学学它吧。” “像个牲畜一样活着?”她挑眉,眼神中的轻狂不加掩饰。 一手揽着宋稞,李娇想要带着她走出这片郁竹:“是像个动物一样活着。来自丛林的动物。” “每天吃吃饭,睡睡觉,再晒晒太阳,就已经做了很多事了呀。” “呵。”宋稞一把甩开李娇的手:“所有人要是都这样就能活下去,就不用上赶着想要生个机械傀儡娃娃了。” 李娇又换只手拉着她,想要将她带出竹林:“那就回到丛林去,饿了就杀,要不然就被杀。” 宋稞闻言微楞,她嘲弄一笑,眉眼间满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。 像是过早成熟的果子,带着一种淡浅又深遂的褶皱。 过早地洞察,过早地挣扎,也过早地放弃。 在本该懵懂的年纪她挣扎而无能为力,在本该挣扎的年纪她放弃且无力回天。 “可是……这里的人,失去母亲,离开自然,变得人不人,鬼不鬼的,已经很久了啊……” 她说声音淡淡的,就这样消失在风里。 可总有人也站在风中。 起风了。 将自己的披袄脱下,一下就讲宋稞整个人都罩住了。 替她整理着头发,李娇柔笑道:“会变好的。” “天真。”宋稞皱眉,不满望向她。 “你还是个孩子。”双手抱头,李娇走在前面,朗声道。 “所以呢?”又是一声冷哼。 “小孩子就该多晒晒太阳。” “我不小了。” “嗯,但还能再长点肉。”李娇捏捏她的脸。 宋稞跺脚,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。 阿嬉刚读完床头的一卷书,伸着懒腰,看见李娇宋稞一前一后的身影,不由揉揉眼睛。 没看错啊…… 第71章 妄,亡女,施妄者,乱之始也。 晌午。 晖晖冬日,暖烘晴昼。 阿嬉和宋稞负暄闲坐,容光赫赫,日华熠熠,暖意自心底滋生。 她们在下棋。 狸奴卧在阿嬉脚边打盹儿。 突然,宋稞唰得一下站起身来,无言,只是静静盯着阿嬉。 “干嘛?”阿嬉皱眉看着她,一脸莫名其妙。 狸奴也被一惊,耳朵动了动。“嗷呜~”闭眼,它懒洋洋摇了摇尾巴。 宋稞一脸认真:“打一架吧,这东西,我玩不过你的。” 阿嬉一记白眼飞过去,高声道:“你给我坐下!” “哦。”宋稞乖乖坐下。 李娇在一旁看着,目瞪口呆。 这就坐下了? 宋稞知道李娇想要说什么。淡淡扫了她一眼,眼中满是警告之意。 笑着揉揉她的头,李娇走起身走到宋稞身后,随意看了两下,李娇指了指一个位置:“下这。” 看了看李娇,宋稞乖乖将棋子放上去,忍笑着朝阿嬉晃晃脑袋。 “娘子!”阿嬉嗔怒看向李娇,“你不能帮她!” 李娇闻言立即举起双手看向阿嬉,一脸无辜:“我也是想让你玩得尽兴些呀。” “秋千扎好啦!”于嘉行似乎扛着个小锄头,在水池的那一岸喊道。 “嗷呜!喵~”一听见秋千,狸奴立刻就精神了,一跃至对岸,狂奔向秋千。 “我们去玩秋千吧……”宋稞眨眨眼看向阿嬉,显然,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在这棋盘边上坐着了。 “那好吧……”阿嬉瘪瘪嘴,颇为勉强地答应。 得到了阿嬉肯定的回答,宋稞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,拉起阿嬉就去追狸奴。 融融红日,不灼人,像一壶在梅树下藏了数年的老酒。 一口下去,懒洋洋、痒酥酥的,似乎能够钻进骨髓里。 疏淡黄梅映照清浅水面,暗香屡屡,被阳光一激,似乎更浓烈了几分。 光粒喧嚣,在风里浮动、嬉闹,晃得人睁不开眼来。 阿嬉站在秋千上。 暖阳倾洒,全然不似深冬,她裹了一件麓皮袄,猎风阵阵,漫卷她的衣衫。 她一边打着秋千,一边与身边的侍女说笑,午后困意全消,阿嬉越荡越高,笑声响亮得打散了天边的闲云。 宋稞默默站在她们身后。 骄阳熠熠,她整个人在光下,被镀上了一层光晕。 “不去玩吗?”李娇站在她身侧,轻声问。 这孩子,小小年纪,心事比谁要都重。 倦风勾起她的发丝,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,看向李娇,她浅浅一笑:“就这样就很好。” 就这样,在光下站着,在光里看着,就已经很好了。 “那我就陪你在光里待一会吧。” 语罢,李娇学着狸奴的样子,躺在草地里,晒太阳。 眨眨眼,宋稞呆滞了一瞬,也躺了下来。 “昨天你说的,我回去又想了想。”双手抱头,半晌,她散漫开口道。 “嗯?想了什么?”李娇问。 “这是一个父亲和儿子的世界。” 宋稞的眼睛空空的,像是一口无边无际的巨洞,空荡,也容纳万物。 李娇有时会不敢去看她的眼睛。 闭上眼,只听她继续道:“这世界一切的其他的关系,都是它们的异变,君臣、夫妻、主仆、师生……都是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她忽然顿了顿,有些困惑的口吻:“这里似乎不是。” 睁眼,她转头看向李娇,又思索了片刻,她才肯定道:“这里,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样。” “怎么说?”回望着她,李娇的眸色淡淡的,像是一段朗风。 指了指不远处嬉笑的女孩儿们,宋稞目光柔软了几分,缓缓道:“她们……你……和那位殿下,你们不是父子。” 说到这,她突然沉默,似乎有些语塞。 “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啊。”李娇理所当然道。 女人可不爱给人当爹。 “不是的。”宋稞摇摇头。 不是这样的。 她喉咙一紧,眉眼染上了几分暗淡,微微蹙眉,她幽幽道: “有很多女人,一会儿想要给人当孩子,一会儿又想要给人当妈。” “她们就像是……祭品——被规训得很彻底的祭品。” 宋稞双手放在腹上,平平躺在阳光下,她眼神空茫,有一种平静到骇人的硕大的悲伤。 像是冬日的夜雪——冰冷,黑暗,凄寒,死寂,无声无言吞噬万物,却又埋下了春的潮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