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书屋 - 都市小说 - 作伥在线阅读 - 第13章

第13章

    坐在黑漆漆的柴堆里,我听着墙外头敲锣打鼓、烟花阵阵、鞭炮炸响的喜声,怔怔发愣。

    元宵节处处是一片喜色,还有游街的仪仗队途经相府门前,守着我的两个小厮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,终是按捺不住躁动的心,溜去后门看热闹了。我心里灵光一闪:找着机会了。

    我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,悄悄推开了房门,撒开脚丫子朝我姐姐的闺阁跑去,正瞧见我姐姐在灯下秀丽的剪影,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,估计正心烦,我还是晚点再去看看她。

    在她房外是干等着,翻回柴房也是干等着,左右是要等着的,倒不如……我看向了围墙。

    倒不如出去走走,反正憋在这,心里也是不痛快,日日不痛快,保不齐把我给憋出病来!

    我在眼下点了痣之后,换了一身淡雅的装扮,再提裙狂奔,鬼鬼祟祟地缩另一侧的墙根。那些丫鬟婆子瞧见了我,只以为是我姐姐从房中出来了,露出了「大小姐又来翻墙」的了然神色,纷纷低头去别的地方转悠,只留我在此东张西望,三步并作两步,利落地翻身上了墙。

    我稳稳当当地骑在墙头,忽然犯难,想起我姐姐教会我爬墙,可她那时候没教我下来呀!

    此时可谓是骑虎难下,我腹诽着我姐姐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。好不容易爬上了墙,好不容易能自个儿偷偷地去看花灯,怎能在此时犯了怂。况且我不再是京城第一美人了,去他的多才多艺知书达理,我……我!

    我偏要出去看看!

    第3章 瞒天

    五十三

    我卸下了退意,心一横眼一闭,咬紧牙关打算放手一跳,却在双脚腾空时起了悔意。

    翻转手腕抓着墙檐,我狼狈地挂了一阵,最后不甘地松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。

    最后,我直直地贴着围墙滑了下去,那场面应该很滑稽。

    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。

    「江小姐真是好雅兴,可否高抬贵脚?」

    句尾上扬,暗含讥诮,来人身份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原不是我身强体壮不觉痛了,而是拉到了个垫背的。

    我醒悟过来,方觉脚下并非僵硬的地面,而是个人。

    蹿到一旁直起身来,我绷紧面皮拍起裙裾上的尘土。

    转身欲去,手腕却被另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扣住了。

    我飞速地抽回手,回头瞪人:「干什么!烦得很!」

    身形颀长的男子立于闹市街头,着绯色外袍,鎏金腰带紧束劲腰,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。

    卫长风漆黑的长发用莲冠高高竖起,鼻梁高挺,凤眸狭长,唇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。

    我本想叫他死狐狸,忽而想起自己的扮相,及时改口:「……卫公子。」

    他朝我微微颔首,看起来风度翩翩,还是一如既往的倜傥:「江小姐。」

    腹中恰巧响起一阵响亮哀鸣,我脸上烧了起来。他顺势道:「用膳去?」

    我没有作推辞,无妨,我扮的是我姐姐,我姐姐是不会拒绝卫长风的。

    思及此,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我忽而大跨一步,抢在他前头,走进了天香楼。

    这可是全京城最贵的酒楼,在这楼顶上,可以俯瞰长安街的花灯。

    有便宜不占,那才是傻蛋呢!

    五十四

    我一口气叫了许多好菜,再告诉小二这账全记在卫公子头上。

    卫长风对我的小把戏不以为意,托腮垂眸,看楼下车水马龙,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。

    果真如此,披上了我姐姐的皮囊,就连不可一世的卫长风,也会纵容一二,真可恶。

    其实我看见那对联时便起了疑心,我姐姐确实是个妙人儿。所以卫长风三番两次来府上,不是为了找我玩儿,而是为了多看我姐姐几次,这也是说得通的。我姐姐还拉下脸来,替他和陆然说和。他这大忙人愿意来同我栽树,也一定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,才舍得过来的。

    在府上同我牵手,那就更好解释了,他是想看我姐姐会不会吃醋,凭此来试探我姐姐的心意。他这人心眼很多,又很擅长在女人堆里周旋,最喜欢玩弄这种花招,来逗弄少女芳心。

    他们这两个人,明明看对了眼,中间却隔着我这座大山,那层窗户纸才没有被及时捅破。

    我步了我娘的后尘,成了嫡姐的陪衬了。我在心中自嘲一笑,对我姐姐又妒又恨又愧。

    皇上爱她,陆然爱她,爹爱她,卫长风爱她,李妙语也爱她,我到底又算是个什么东西?

    好好好,我确是个自私自利又小心眼儿的坏人,我认命,化悲痛为食欲,越妒吃得越多。

    反正我不必入宫,亦不必为了细细的腰身戒了晚膳,索性敞开了肚皮,在此处大吃大喝。

    大嚼着烧鹅腿的空档,我不忘展开一块叠得方正的面皮,卷上几络青翠的葱条。

    身侧的碟子越堆越高,卫长风的笑意越堆越多。

    我埋头扒饭,感受到头顶射来两股炙热的视线。

    我抬头。他没看。我低头。他看了。我抬头。他没看。

    我低头。他看了。我抬头。他没看。我再抬。他看了。

    你进我退的游戏拉扯了几回,我耐心有限,猛地抬头,把他捉个现行。

    卫长风一点儿也不害臊,只是慢慢挑起了眉头,游刃有余地盯着我瞧。

    我放下碗筷:「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?」

    他端来一碟酱料:「烧鹅就酸梅酱最好。」

    我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,感到十分扫兴。

    五十五

    卫长风总是这副纨绔子弟的做派,我鄙夷那些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的女人。

    但当我身处可被狩猎的距离,就会知道,琥珀色的凤眸,确实有摄人心魄的魅力。

    一时之间,我们齐齐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,适逢楼下锣鼓喧天,传来雀跃的呼声。

    我如获大赦,顺势将无处安放的眼神投向窗外。原是先前的游街队正从楼下经过。

    一位身披甲胄的男人头戴红缨盔身跨汗血马,被神色欣喜的人群簇拥在其中。数不胜数的花朵从四面八方翩然落下,一朵红梅落在他银光闪闪的盔甲上,他粗粝的大手将其轻轻拂下,赶跑了这只在肩头栖息的红鸟。

    「卫大将军!」

    「是卫大将军回来了!」

    男人的侧脸是被边境风霜打磨出的粗粝,虽为兄弟,容貌与偏向阴柔的卫长风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狂热的人群从各条街干涌来,原本宽敞的街口被围得水泄不通。他身后的骑队见势不妙,要上前护他,却被他一个眼神定住动作。

    男人从腰间的口袋里扯出一把蓬乱的长发,尽数拖出后,发端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,怒目圆睁,死不瞑目,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。拦在他马前的百姓登时退后了一大半,停滞的人龙有所松动,我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五十六

    卫长风放下他那侧的窗帘,抬手把玩着青瓷茶杯,语气淡淡:「真行啊,他。」

    这个他,指的正是楼下正在游街的将军,卫长风那在外征战的哥哥,卫长安。

    卫长风十几岁时,执意与他哥哥去边疆学习布阵,而后卫长风战败,将军阵亡,卫长风因晕血被送回。卫家两名儿子,卫长风留在京城,卫长安在外征战,元宵方回京休整数日。

    卫长风空有功夫却不能上阵杀敌,又被传宗接代的任务扼住手脚,只能在京中郁郁度日。

    他是位不错的公子,才气里兜着点无伤大雅的痞气,处世圆滑滴水不漏,没有太大的野心,没有太锋利的棱角,插科打诨总是恰到好处,不会滥用皇家的盛宠做些乡绅恶霸爱做的丑事,偶尔的讥诮,也能被谅解。京中的达官显贵,高低都能称兄道弟,漂亮的脸蛋也招女人喜欢。后来,他的娘亲也走了,只剩下他一个男人,将府上的琐事料理得井井有条。

    只是与他那神勇无双的长兄一比,稍有逊色。

    我放下帘,将「末将幸不辱命」的吼声隔开。

    成片昏黄的烛火摇曳,卫长风微眯着眼,繁密的睫毛在眼下滞留一片不容窥探的阴霾。

    他半靠着椅背,似乎很闲适,但唇角却紧绷着,像一匹被豹侵入领地的狐在故作从容。

    我瞧出来了,他现在的心情相当糟糕,其实我俩同病相怜,都活在某个人的阴影之下。

    我搁下玉箸,抬手叩叩桌面,吸引他的注意。

    「去买冰糖葫芦。」

    「不去。」

    「去看大将军游街。」

    「不去。」

    「那去买冰糖葫芦。」

    「……行。」

    五十七

    卫长风结了账,店小二为他开了一道后门。

    我们避开拥挤的地方,在人来人往的小街上闲逛。

    月满冰轮,灯烧陆海,晚风拨弄着江畔画舫的天青纱帐,悬在檐角的花灯烛火摇曳,血红的绸布在枯枝上招摇,一尾鱼甩碎了江面的星光,我与卫长风的影子登时被搅得支离破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