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书屋 - 都市小说 - 作伥在线阅读 - 第36章

第36章

    求神,求佛,求苍天,求鬼怪,求命运,凡人在苦难面前只能弯下身子,去苦苦地哀求。

    在遥远的过去,从没有人回应我的祈求,我只能转而向上苍祈求:上苍,求求你让我一舞倾城;上苍,求求你让我赢我姐姐;上苍,求求你让我姐姐出个大丑;上苍,求求你让我活下去……终其一生,我都在向上苍祷告,做一名虔诚的信徒,要一个光明的前程。

    上苍啊,那不知在何处俯瞰众生的神明,如果你真的存在,请你听听我的祈求。

    我不要美名远扬,不要青春永驻,不要富贵荣华,我只求您,我只求您一件事!

    求求您,求您护我姐姐,护我一家人,一生顺遂,平安喜乐。

    我们走得远远的,再不回来!

    就算过得清苦,也没有关系!

    就算她不嫁人,也没有关系!

    就算爹顽固不化,娘疯疯癫癫,也没有关系!

    就算一辈子被姐姐赢过一头,做她的绿叶,也没有关系!

    裙裾不便奔跑,我踩到长长的裙摆,狠狠跌一跤。

    连滚带爬地站起来,我将飘飘荡荡的裙子抓在怀中,露出不能被外人瞧见的亵裤。

    这没什么的,我要去接我姐姐,这些我都不在乎,我要去接我姐姐了!我要等她!

    我侧脸蹭了蹭粘在脸上的泪水与血水,一声不吭闷头向前。

    凭着那一棵招摇的大树,确定此处就是我姐姐所指的地方。

    我发出粗重的喘息,左顾右盼,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。

    剧烈晃动的视线里,我看见高高的宫墙,沉默地伫立着,像一位伟岸的巨人。

    惊恐,重新回到了我的躯壳。元宵节那夜,我也是被那一堵堵墙拦住了去路。

    我好渺小,我真的好渺小,就像一只蝼蚁,被无形的手轻碾着,却毫无办法。

    姐姐口中的矮墙,没有出现。我松开手,呆呆仰望着那堵墙。

    薄薄的亵裤紧贴着我汗涔涔的小腿,黏稠的血液从伤处溢出。

    「怎么会没有呢?」我抓挠头发,「怎么会……怎么会没有!」

    我提着裙裾狂奔起来,从这一头,跑到那一头,企图寻找一个缺口,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这长长的宫墙,好像没有尽头,我越跑,它们越追,紧咬着我的视线不愿离开。

    「在哪里!」我歇斯底里地踹了墙一脚:「贱人!婊子!我叫你把她们还给我!」

    疼痛让我浑浑噩噩的脑袋清醒,我确信我姐姐是看错了,但她不一定逃不出来。因为她远比我聪明,比我厉害,她是命运的宠儿,就连苍天也要垂怜于她。我不能自乱阵脚,我要帮她,帮她出来。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和姐姐约定的地点,半跪在地上,摸索着趁手的石块,都是很小很小的石块,如果有很大的石块就更好了,但没关系,我会为她们开辟前路。

    我抓着石块蹲在地上凿墙,石体相互摩擦,发出阴冷的咯吱声,像是伥鬼在暗暗磨牙。

    万一呢,万一她也在那一头凿洞,或者在攀着树干前行,那我做的一切,就不算白费。

    我姐姐同我说的那些话,不断地涌现在我耳畔。

    「我很惜命,你放心。」

    「那里有一堵更矮的墙,我瞧仔细了。」

    「江淮南,你一定要来接我,你要一直等我,一直等我。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姐姐在我身边时,我觉得宫墙很高,但我踩着姐姐的肩膀,就能爬上去。

    姐姐不在时,我才发现,这当真是很高很高的一堵墙,高到我不敢企图去翻越它。

    我满怀期待地凿着墙,尽我能做的所有事。人事、天命,我想尽了办法,想尽了。

    一百三十二

    我不知疲倦地凿着墙,接近疯魔,宫墙上,只有一个浅浅的凹痕。

    半跪,这是我摇尾乞怜的姿态。我在向命运示弱,求它善待她们。

    手掌被磨破皮,火辣辣地疼。

    天边泛起鱼肚白,我还凿着。

    巡逻的侍卫来了,我还凿着。

    一个男人上前来,我还凿着。

    他认出我,惊喜道:「人找着了!」

    「欸我说头儿,这真是二小姐吗?」

    「是啊头儿,别弄错了,这娘儿们怎么看起来疯疯癫癫的?」

    「去去去,还娘儿们,滚一边去!」为首的男人狠狠踹了说话的人一脚,收起长剑:「错不了,老子知道她,她从前是京城第一美人……二小姐,您在忙活些什么呢?」

    我缓缓低下酸疼的脖颈,面露茫然:「谁是二小姐?」我已太久没听到这熟悉的称谓了。

    「是啊!二小姐!原来您在这儿!让咱们好找!您别在这站着了……备马车备马车!送二小姐回府。没点眼力见,怠慢了咱们的京城第一美人!」

    「有没有带药的,上来弄!机灵点儿行不,伺候不好相府的独苗,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!啐!」他又踹了身旁的狗腿子一脚,搓着手道:「二小姐,咱上车吧?咱们回府。」

    「独苗?」我没有动作,只有眼珠还在转动,布满血丝的双眼牢牢地盯着他,「独苗?」

    他左右开弓,无伤大雅地抽了自己几巴掌:「瞧我这话说的,该打!二小姐,咱走吧?」

    「你是当差的侍卫?」

    「欸,小的正是。」

    「你把这墙凿穿。」

    「啊?」

    「我叫你把这墙凿开!你听不懂人话吗!狗奴才!」

    「哪成啊二小姐,这可都是上好的石材,硬得很。」

    我抽出他身侧的长剑:「蠢货!主子吩咐你做什么,你去做便是!死奴才!」

    「二小姐你把剑放下,会伤着您的……你们做什么?别拿剑指着她,弄伤了怎么交代!」

    「头儿,我看她是真疯了?你看她这个样子……还、还……」

    「住口!二小姐,小的这就凿,您在这儿看着,成不成?」

    他比了个复杂的手势,我满意点头,忽觉后颈一痛。

    长剑掉在地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,我栽倒下去。

    一百三十三

    我睁开眼,一骨碌爬起来,伸手抠弄着车壁。

    过了一小会儿,才发觉这车壁上已开了个口。

    这是车窗,我掀开帘子,看见了空旷的街道。

    这是回相府的路,看来我是被这奴颜婢膝的侍卫摆了一道,敲晕了塞进来的。

    我看见自己满身血污的衣裙和血迹斑斑的双手,已知道自己狠狠发了一场疯。

    天色尚早,淡青色的天边仍有一两颗星子。男人坐在前头,挥鞭驱赶着马匹。

    这一声声鞭响刺激着我的耳膜,我强忍着恐惧撩开了车帘:「现在是什么时候?」

    「二小姐您醒了?现在还早着,您看这路上都没几个人,就一个卖报的小孩儿。」

    小脸满是脏污的报童为谋生计早早来卖报,可惜街上尚无行人,只有辆缓缓向前的马车。

    车停了,我撩开车帘,看见那首领高高扬起马鞭,对报童斥道:「滚滚滚!滚一边去!」

    小人精一个跟头滚过来,往我手心塞了一份报:「姐姐,姐姐您买一份,很便宜的,只要三个、两个,只要两个铜板就好!」

    「拿两个铜板给他。」

    「二小姐,宰相大人还在等着……」

    「给他!否则我叫我爹革你的职!」

    那份满是油污的报塞到我手里。

    首领眼明手快,先我一步抢去。

    「二小姐,您发发善心也就算了。这脏东西可别碰。」

    「你松手!还是要我叫人来把你指头一个个砍下来?」

    他眼神躲闪,最终还是把那薄薄的一张纸放在我膝头。

    抄报的人字迹丑得惨不忍睹,歪歪扭扭的。

    我笑了一下,是比起我姐姐还是略逊风骚。

    墨迹被斜斜地带了一片,怪不得如此便宜。

    我凑上去细细地看,想看清它抄写了什么。

    「宫中走水了?」

    「是……是。」

    「哪儿走水?」

    「后宫的一处行宫。」

    我捏紧纸,指尖泛白。

    「你知不知道是谁的行宫?」

    「属下不知,属下不知啊!」

    「是不是江淮北的行宫?」

    「属下不知,只是受皇上所托,找到您之后,要把您送回相府,免得宰相大人记挂。」

    「你知不知道,我要杀你,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?是谁的行宫!」

    「启禀二小姐,是、是江贵妃的……」

    「是江贵妃的行宫……是我姐姐的行宫!」

    我脑中空白了一瞬,听见自己这样说:

    「回去!我要回去!现在就送我回宫!」

    「属下不敢违抗圣命……您饶了小的吧!」

    你不敢,但我敢!

    我一口咬在他手上,咬出满嘴的血腥味,他吃痛地收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