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怪陈燚,都怪他。
送走陈燚,房子恢复了以往的冷清。 南江到京州,两个小时航班,祝小舟估摸着他落地了、到家了,拨了电话过去。 他那边人很多,人声嘈杂,跟他对话只能靠吼还总是被打断,她索性挂了,好让他专心陪家人。 她自己则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地想,惊喜会是什么。 珠宝首饰、名牌包、香水……不,以她对陈燚的了解,惊喜一定不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,可她确实最爱钱,从某些程度上来说,奢侈品等于存款,如果他真的送“存款”给她,她大概不会拒绝——打住,别再傻想了,她告诉自己,再想下去明天很难按时起床。 也有安静的时候,她捧着笔记本窝在沙发上,请他出主意——她打算买几盆植物装饰阳台。 “我很荣幸能做你的参谋,但是现在可能不行。”陈燚却说。 “你在忙?那算了。” “不,小舟……”他停顿一下,“有人想跟你说话。” “谁?” “我的家人。” “……”也就是说,此刻至少四双眼睛盯着他接这通电话,难怪这么安静,都在看好戏呐。 “我该注意什么?”祝小舟问,此刻,她的大脑是空白一片。 陈燚快速地说了四个字,从心就好。 然后便有清脆的女声率先从手机传出来:“嗨,小舟,你好,我是陈燚的姐姐,我叫陈琰。” 她连忙说:“姐姐你好。” “你姓周,还是名字叫小周?” “我姓祝,名字是小舟,一叶扁舟的舟。” “哟,这名字我喜欢!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——苏东坡这首《临江仙》,我小学就会念。” 她哑然,她的名字可没有那么好的寓意。 陈燚插嘴说,我不喜欢这句诗。 陈琰立即怼回去,山猪吃不了细糠。 陈燚转移话题:“小舟,这是我爸妈。” 她按部就班地说:“叔叔阿姨好。” 两位长辈各回一句“你好”,温和且友善。 最后是陈燚的奶奶。 老人显然不可置信,先问陈燚:“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姑娘吧?” 陈燚答是。 老人才问祝小舟:“姑娘,你怎么没跟小燚一起来京州呀?” 她愣住。 她总是有太多顾虑,总会觉得一切都过于美好、顺利,比如陈燚每一次走向她的时候,比如此刻,肥皂泡泡一般梦幻、绚丽。 以及,危险。 陈燚说:“奶奶,她要上班的。您忘了,公司的重要部门每逢节假日都会安排员工值班,施工部这次刚好安排了小舟。” “真有这么巧?” “当然,她升职又加薪,大家都看着,不安排她安排谁?” “这倒是合理了……”老人说,“小舟,你是个刻苦的孩子,小燚好逸恶劳惯了,你要多担待。” 她微笑着说:“奶奶,他很好。” 他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男人。 早上九点,祝小舟准时到公司。这个时间比平时晚一些,因为放假,事情少,她允许自己松懈一些。 公司比家里更冷清,整个施工部只有她一个人值班。 她懒得开灯和空调,坐在工位上吃了早餐——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,打开电脑处理工作。 十月中旬,南江市就会入冬,各草坪的防寒抗冻和持绿越冬工作要提前着手准备。这个假期结束,面临的就是长达整个冬天的战斗。 如果八月份招的那两名实习生能顺利留下来,整个草坪养护组会轻松很多。 坐了两个多小时,有人敲门,祝小舟抬头望过去,一个陌生女人站在办公室门口。 “有事吗?”祝小舟问。 “祝小舟?”女人问。 “我是。” “我是楼上研发部值班的。”她晃晃手里的工牌,自证身份,“一起去吃午饭吧?” 祝小舟犹豫两秒,点头,她不认为她的出现完全出于善意,但无论她有什么目的,她都想亲眼看看。 两人乘电梯下楼,祝小舟问:“你怎么会认识我?” “全公司没人不认识你,因为大家都认识小陈总。”她弯一弯嘴角,笑意不达眼底。 “我在值班人员名单上看到你的。”她强调。 “哦。”祝小舟淡淡地问,“我们去哪儿吃?” “你都跟小陈总谈上了,为什么会留下来值班?你们假期各过各的?” “如果你想看我的笑话,”祝小舟平静地看着她,这一刻,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岿然不动的雪山,“那你要失望了。他住在我的房子里,他回京州看家人,是我亲自送上飞机,我们暂时各过各的,是因为我们有无数的时间,一年、十年、二十年——我们根本不在意这短暂的分别。” 女人哑口无言。 祝小舟快步走出大厦,外面车水马龙,她不知该往哪儿走。 都怪陈燚,都怪他。 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,拨号,要兴师问罪。 电话没有接通,她也没了脾气。 陈燚回电话的时候,祝小舟正在逛花店。 两人商量着要了花叶万年青、茉莉、兰花各两盆,龙爪槐、发财树各一株,以及多肉玉露若干,请老板尽快送货上门。 从花店出来,坐地铁回家,人很多,祝小舟戴着蓝牙耳机缩在角落里听陈燚说话。 听他讲在家这几天都做些什么,上午聚餐,下午吃席,晚上宴会,诸如此类,开心的,烦人的,她都愿意听。 还得知他养着一条狗,叫Lion。 有电话打进来,她掏出手机来看,是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,犹豫两秒,按了拒接,问他: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 “我说,每次回京州最难对付的不是太后,而是狗,出个门跟生离死别似的。”陈燚说,“来,Lion,跟妈妈打个招呼。” 耳畔立即传来两声乖巧的狗吠。 祝小舟脸一下子通红:“你胡说什么?” “哪里胡说?这是家教。”陈燚笑,“你跟它说两句话,它会记住你的声音。” “真的假的?”她半信半疑,“Lion,你好?” 狗还是汪汪叫。 她觉得受到戏弄,不肯再说话了。 晚上,她在镜头里见到Lion。 陈燚坐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,把圆滚滚黑乎乎的狗脸捧到镜头前让她“认识”。 可真是个正式的见面仪式。 Lion是一条血统纯正的五黑犬,属于中华田园犬南方品系,通体乌黑,舌头暗蓝,虎背熊腰。 祝小舟立即喜欢上这个看起来颇有些凶神恶煞的家伙。 “它几岁了?”她问。 “十?十一?不确定,它是我从流浪狗收容所带回来的,那里面太多来历不明的狗,没人知道它们多少岁。” 她忽然想起伊卡,不知道它是否把她这个来历不明的朋友忘了。 “小舟。”陈燚忽然喊她。 祝小舟收回视线看着他,他不高兴,虽然嘴角噙着浅笑,这笑是为她和Lion的投缘,而非其他,她问:“心情不好么?” “没有。”他说,他打发狗走开,身体前倾,两条手臂交迭放在桌面上看着她,“就是有点想你了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不想我?” “挺晚了,早点休息吧。”她作势要挂断通话。 “别挂,小舟。” “还有别的事吗?” “让我看看你。” 祝小舟一愣,慢慢对上他的眼睛——他眼神清明,柔柔的目光穿过漫长的空间距离,落在她身上,厚重、难解。 她低头看看自己——黑色的吊带睡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,露出洁白的肩颈和手臂——她特意在沐浴后以这样的穿着与他见面。 可他似乎想要更多。 她把双手伸到背后,找到拉链头,慢慢往下拉。 如果陈燚需要这样的安慰,她可以给,只是,对她来说,在一处空旷的地方、在一台冰冷的机器前完全展露自己的身体,仍然需要巨大的勇气。 正踌躇,听见陈燚含笑的声音:“宝贝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 她把头埋得更低,装死。 许久,才缓缓抬起头。 陈燚仍深深地望着她。 她问:“为什么这样看我?” 陈燚还是望着她,不说话。